5月28日，阳光学校一名学员的朋友来见面。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5月29日21时，平凉新北嘉园小区台球室有孩子穿着校服玩耍。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小兵心里十分清楚，16周岁是他青涩人生中的一道分界线。5月28日，阳光学校一个学生的朋友来见面。《新京报》记者李英强非常清楚，16岁是他青春生活的分水岭。
5月29日，在甘肃平凉市阳光学校，萧冰对来访的母亲说:“明天是我十六岁生日，我到了负刑事责任的年龄。出去以后肯定不会做什么有害的事情。”
萧冰因多次参与盗窃手机专卖店、高档烟草酒店和车辆，被送进阳光学校矫正。在这里，萧冰有36个同伴。这些青少年中的大多数，像士兵一样，被怀疑逃跑和偷窃。他们流窜到山东、陕西、山西、四川等省市实施盗窃，但事后往往因未满16周岁而免于刑事处罚。
当地一名基层政法干部透露，平凉少年盗窃团伙多年前就开始出现。新京报记者在网上搜索关键词“平凉青年盗窃”，早在2016年就被公开曝光。由于涉案人员多为未成年人，且持续作案，在网上甚至被称为“青少年盗窃天团”。
“孩子的朋友圈有问题。”多名涉案青少年家长表示，大部分孩子都是因为见了一些“朋友”才开始逃学的，从班上偷东西后再带其他孩子去偷。很多孩子到了16岁就不偷自己了。“他们知道，如果再次被抓，他们应该进去。”
在“家长管不了，法律也管不了”的情况下，当地阳光学校于2023年9月成立。按照当地官方的说法，阳光学校负责对已满12周岁不满16周岁，有严重不良行为的未成年人进行教育和矫治。学校开展思想、法制、纪律教育，以及义务教育阶段初中课程教学。
一帮在逃的年轻小偷。
2022年2月，萧冰第一次跟随其他孩子“练习”，并从平凉崆峒区的一家便利店偷了几十条香烟。他只得到一小部分。
同年3月，他被教唆独自行窃，因为行窃后“可以带着弟弟一起走”，于是当晚就砸开了一家店铺的门，将偷来的几十条香烟全部供应给他的“社会大哥”。
萧冰的母亲王媛回忆，她从警方到萧冰走访了解到的情况是，一个叫余某鑫的16岁少年叫孩子去实施盗窃，但余某鑫并没有实施盗窃，作案地点集中在平凉市的烟草宾馆。孩子说每次得手都是给于某鑫的，或者是让于某鑫拿走的。
之后，这位14岁的战士和其他孩子多次走出平凉，到外地作案。团伙成员相对固定，有时也有其他孩子加入。
萧冰向母亲回忆，有一次，他和梁肖等4人到山西临汾，盗走约30部高档手机，卖了近3万元。事后，说要把钱给网上的“大哥”周。
当梁肖被送到阳光学校接受改造时，他已经16岁了。他和萧冰一起参与了四五起盗窃案，更多的案件是和他的“好朋友”一起进行的。
梁肖曾告诉母亲赵丽，他和几个同伙的盗窃足迹涉及四川自贡、遂宁、乐山、南充、达州等8个地级市；山西的运城、临汾；陕西的商洛、宝鸡，甘肃的定西、庆阳、白银、张掖。
梁肖的说法是，“社会大哥”负责资助包车从平凉出发。到达目的地后，他先踏上二手车行，晚上摔门进车行找车钥匙，然后开车离开。
他们借助交通工具，从手机地图上搜索当地苹果、华为手机店的位置，然后砸店洗劫。最多的时候偷了100多台新手机和平板，有时候还侥幸偷了店里的现金。
得手后，连夜开车回甘肃平凉。途中分赃，首领老手拿大头，新手拿小头。在到达平凉高速出口前弃车，越过高速公路栏杆转乘当地出租车返回市区，“见社会大哥”并放弃，随后该团伙联手在外地销赃。
为了尽快脱身，团伙成员有时会低价处理赃物。单人销赃金额从几千元到十几万元不等。实际上，按照赃物的市场价格，每起盗窃案的价值差不多都在百万元以上。
除了盗窃高档手机店，团伙成员还袭击高档烟酒酒店，盗窃来的烟酒也分了卖。
在阳光学校见到孩子后，家长了解到他们总是和三五个相对固定的人一起作案，偶尔也会交叉作案。每个孩子至少有10起盗窃案，从30到40起不等。孩子们告诉父母，他们一开始都是小偷，后来就和“小弟弟”一起开始偷东西。
平凉一位基层政法干部透露，平凉未成年人盗窃团伙已经出现好几年了。新京报记者在网上搜索关键词“平凉少年盗窃”，早在2016年就被公开曝光。
2018年10月，有新闻报道平凉11名未成年人在彭阳县行窃，一名14岁少年撞坏4辆警车。彭阳县公安局设卡拦截，嫌疑人无视民警警告，驾车设卡并向警车投掷杂物。最后嫌疑车驶入死胡同，被拦截逮捕。经查，7名嫌疑人中有6人是未成年人。在另一起入店行窃案中，5名平凉籍嫌疑人也是未成年人。
有问题的朋友圈
警察找上门后，家长才知道孩子在外面犯了那么多事。通过和孩子们的交流，我了解到他们的“交友”出了问题，被带向了盗窃的歧途。
2022年11月，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一家手机店被盗。由于疫情原因，直到次年1月，东明县警方才赶到平凉调查此案。赵知道和其他孩子去其他地方偷东西是因为在审讯未成年人的过程中需要监护人在场并签字。
据梁肖的母亲说，这是她的孩子第一次出去犯罪。
梁潇向办案民警交代，他和小帅等三人在菏泽开着偷来的车去锁手机店，偷了20部手机。事后，他们将车弃于高速公路边后逃离。小帅带着两部手机自行离开，他和另一个伙伴带着18部手机回到平凉。
赵丽称，梁肖参与山东东明县盗窃案，因涉及未成年人未被处罚，而头目肖帅及背后教唆者小琪，因已满16周岁，案发后被东明警方刑事拘留。
梁肖说，第一次出去偷东西，一个叫肖帅的人本来让小琪一起去，但小琪说他十六岁就到了刑事责任年龄，所以让梁肖配合肖帅。
对于孩子的“恶化”，萧冰和梁潇的母亲都说是从逃学开始的。
2022年，平凉某中学初二年级的一名战士遇到两个孩子一起玩。母亲王元曾问他们是做什么的，萧冰说他们是同班同学。
由于三个孩子在一起玩，萧冰经常深夜回家，经常向父母要钱。
在一名士兵向王元索要20元钱遭到拒绝后，这对母子大吵了一架。那个士兵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之后，就离家出走了。后来脾气更暴躁了，几天不肯回家。
梁肖的轨迹也差不多，从放学回家晚，到在家呆几天，和一帮朋友学会喝酒。因为喝酒，梁肖被他的父亲打了，赵丽，谁也不能说服他，只好报警求助。
经过调解，110民警建议把孩子送到外地上学，因为他的朋友圈有问题，需要隔离。因此，夫妇俩把梁潇送到兰州住一段时间。
中考前一个月，学校老师告诉赵丽，梁肖多次在课堂上睡觉。周末回家，有时梁肖说出去拿学习资料，但出去后很久都不回来。
赵丽说，孩子中学考试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朋友圈完全乱了，于是山东东明县发生了一起盗窃案。
当时被刑事拘留的“煽动者”小七是梁肖认识的第一个社会朋友。
起初，小七租了一辆车，带着梁潇和一帮弟弟到处吃喝玩乐，不需要他们结账，有时还会把车交给他们的教练。车辆一旦损坏，就送到修理厂修理，但孩子们没有钱，于是“社会大哥”周帮忙处理，他们欠下了一笔人情债。
事后，将偷来的手机全部交给小琪销赃，用这些钱支付他和同伙在酒店吃喝的费用，支付一起开车游玩损坏车辆的修理费。
有一次，陈某庆祝他的生日。梁潇等3人负责安排客人，购买金戒指，在迪厅消费3万余元。梁肖告诉她妈妈，生日聚会非常盛大，有二十多个弟弟参加。
梁潇说，每次盗窃后，基本都是和周分享赃物，让他们把手机藏在平凉南郊的山里。另外，赃物要捐给陈某一两千元到两万元。“周是贼头目，负责组织盗窃和贩卖活动，并带领十余名小弟。”梁肖说。
赵丽一再劝梁肖不要再出去和社会上的人胡作非为。但他说，路已经走歪了，他会尽力尽快还清他们之间欠下的人情债，划清界限。
软弱无助的父母
得知萧冰参与了盗窃，王媛还试图切断他儿子的平凉朋友圈。
2022年3月底，王元带着萧冰到青海西宁的亲戚家生活，天天盯着他。后来我给他一个旧手机打发时间，但是又怕他联系外面的朋友圈。我根本不敢给他手机卡，只能用无线网打游戏。
一天，萧冰趁家人不备，从视线中逃脱。家人找到时，萧冰已经包车准备回平凉了。原来，萧冰通过社交软件与平凉的“朋友”取得联系，对方答应给他4000元包车返回。
萧冰被带回家，他为他的母亲写了一封保证书，以摆脱母子关系。“人家说要偷，要和我断绝母子关系。”
面对犯罪的孩子，父母说不管，其实真的管不了。
赵丽再三劝孩子不要出去鬼混，但孩子反而告诉她，“我不满16岁，只要不犯‘八大罪’，警察也拿我没办法。我只要让他们做个笔录就必须放人，超过24小时就可以起诉。”
赵丽说很难理解孩子:“你说他懂法律，他只做违法的事；你说他不懂，他却懂得钻法律的空子。
2021年3月实施的刑法修正案(XI)规定，已满16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已满14周岁不满16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
刑法修正案明确，因不满十六周岁不予刑事处罚的，责令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加以管教；必要时，依法开展专项纠正教育。
《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违反治安管理的人已满14周岁不满16周岁，应当给予行政拘留处罚的，不执行拘留处罚。
梁肖、萧冰等人参与了多起盗窃案，但每起案件都以行政拘留15天的处罚结案，原因是涉案未成年人未送看守所执行。正因为如此，梁肖即使被抓，也不在乎。获释后，他们更是肆无忌惮地偷盗作案。
赵丽说，她最担心的是，孩子年满16岁后，她会效仿“社会大哥”，继续参与犯罪。她说，孩子跟着的“社会大哥”以前是小偷，后来到了负法律责任的年龄，就转到了幕后，成了“大哥”。
2023年9月25日，赵丽接到平凉崆峒区公安分局车站派出所民警电话，让她带孩子去派出所。她带着孩子乘出租车去了警察局，听到梁潇在电话里说:“如果你不能把事情办好，让我向你解释。这次我会帮你报销的。”后来，他干脆生气了。“如果你不能把事情办好，就不要回平凉。你要是回平凉，就打断你的腿！”
从孩子打电话的内容和语气来看，感觉发的人应该不会得逞。所有这些迹象都增加了赵丽的焦虑。
赵丽说，在孩子们屡次犯罪后，当地政府也派工作人员关注孩子们的动态情况。
中国社科院儿童研究中心主任童小军认为，在这些孩子出现问题后，孩子的园长和主管应该尽早介入。如果他们的专业能力或水平不达标，政府还可以购买第三方社工的介入服务。
这些孩子多次参与盗窃，背后都有大人。童小军说，孩子经不起误导、诱惑、迫害。时间长了，他们就会形成习惯。孩子走上犯罪道路，除了家庭监护人监管不力，还有社会力量介入的缺失。
进入阳光学校后的变化
平凉的青少年犯罪问题也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
2023年7月9日，甘肃省公安机关防控未成年人犯罪现场会在平凉召开。
副省长、省公安厅党委书记、厅长黄强调，防控未成年人犯罪是一项稳定工程，要以更坚决的打击力度、更精准的防范预警力度、更用心的矫治帮扶力度，以更强的责任感推动专项行动向纵深发展。预防和控制青少年犯罪是一项长期工程。要着眼于长治久安和长效，努力为未成年人营造安全成长的治安环境、清朗有序的网络环境、遵纪守法的环境。
一位与会者介绍，会后，平凉市委市政府启动了阳光学校的筹建工作。
2023年9月22日，阳光学校正式开学。办学目的是对有严重不良行为的学生实施特殊基础教育。业务范围负责本市已满12周岁不满16周岁的有严重不良行为的未成年人的教育矫治，开展思想教育、法制和纪律教育，义务教育阶段初中课程教学。
2023年9月，萧冰等人因涉嫌盗窃四川自贡一家手机店，在家中被警方带走。完成现场指认后，萧冰等人被四川警方送回当地派出所。经家长同意，警方于9月23日将萧冰送到阳光学校。几天后，梁肖也进入了阳光学校。
平凉阳光学校位于平凉市强制戒毒所院内，由戒毒所闲置房屋改建而成。学校两扇灰色铁门紧闭，一扇铁门上有一扇小门，供人进出。三米高的围墙挡住了医院里的景象。远远望去，院内有一栋四层的警用蓝顶房，每扇窗户都有格子铁网。
知情者称，学校已由教育局从平凉职教中心校抽调十余名教师，给学生讲授初中课程。平凉市公安局也派出十余名民警和辅警对学生进行日常管理。
阳光学校规定家长例行会议时间为月末最后三天。
2024年5月29日，王元带着精心准备的蛋糕来看望孩子们。萧冰告诉妈妈:明天是他16岁生日，以后出门就不敢乱来了。
当母亲和儿子离开时，萧冰为母亲写了一份书单，包括初中语文、数学和英语课本。他告诉她下个月见面时把它们带来。
王媛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矫正，孩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渴望学习，回到以前的学校继续学习。(文中萧冰、梁潇、王媛、赵丽、小帅、小七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李英强
